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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第二章

在玛西山中部偏东,有一汪浅浅的高山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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湖水占地两公顷左右,不深,湖底正中到湖面也就仅有五、六公尺罢了。温润的椭圆形湖岸,柔和地包裹住那片天空般绚丽的湛蓝色湖面。它就像是天神遗落大地的一粒宝石,又像是山神脸上滑落下的一滴泪珠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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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环绕这么一片明镜般倒映着青天素云的可爱的湖,百步之内却只有一圈寸草不生的荒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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站在这片荒土上,朝西远离湖水再走上几十步,开始生长着些稀疏分布着的植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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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些零零星星在地里扎根的草木虽然数量不多,却千奇百怪,尽是些莫名其妙、不可思议的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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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不是在此处,哪儿还能见到如此一副奇景?见过毛竹节上分支吗?见过野苎麻直插云霄吗?见过蓝橡树倒了个个儿,我是说:枝叶倒插在地里,根须却直指天空,再绕上一圈反扎回地里汲水的奇景吗?如此这般许多荒唐的奇幻杂谈中才会出现的怪诞场面,在这儿实在是不一而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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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外,若是谁见到了一只猪生了七条腿,又或是一条狗用耳朵走路,虽然不能说它们还能算是猪、是狗,但还可以据这些畸体上余有的符合常理的部分看出它原先到底属于什么物种来。然而这湖边却还有些……不容易在人们对动植物的命名系统中找出对得上号的,简直像是由得了癔症的病人凭空捏造出来的,总而言之,许许多多难以名状却确确实实存在的古怪物事:有的像一堆相互黏合在一起的染上菜汁的烂肉,有的又像挂着许多豆芽的打了结的房梁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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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因为它们不会挪动位置,还披着一层绿油油的外皮,权且也把它们先叫作植物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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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往西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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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湖越远,各式各样的草木花卉就越多。可那些仿佛遭了诅咒而畸变成怪形状的极奇妙的花草树木倒是越少了。事实上,说是少了,其实三株里边就有一株丑异古怪得令人不适,只是同湖岸边那种百步内鲜少有正常植物的状况相比,要容易接受得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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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这里虽然生长着许多茂密繁盛的草木,却完全不见有什么会动弹的大小生物存在。就是扒起每一根草叶仔仔细细地寻找,也找不出哪怕一只食花籽为生的小虫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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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直要到离开湖岸五百步,才能见到稀稀拉拉分布着的蜘蛛、山狗、鸦雀之类的活物。当然,这些活物也一点都不寻常。有大如车轮的三眼巨蜘蛛,也有不长牙齿、吸吮草汁为生的双头小山狗。多么一副荒诞的景象!如果虫豸般飞速拍动着翅膀的那道影子没有飞过你的眼前,你绝不会相信这世上竟然还存在蜜蜂大小的乌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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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需要踏遍千山万水,就单单只是这么一条线笔直地行来,你就能见到成千上万不曾出现在任何国家的任何一本百科全书中的全新的珍稀物种。如果有哪一位生态学家到了这么一个翠绿的大宝库,不难想象他一定会为此间这些从未在外界显露过的巨大财富心醉,永远客居在这里,再也不离开。光是为这里小部分有一定规模的稳定遗传的品种命名,整理记录它们的特征,就足以花去一个求知欲旺盛的人一生的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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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若来的不是什么学者,而是一个虔诚的卜兰其信徒,那他一定会立刻火速赶回到人间世界,好向尊贵的教皇禀报这一处圣地,将它命名为“真神的后花园”或是别的什么,以求取真神的祝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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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种祝福的形式通常是:在俗世的崇高地位,以及足够挥霍三代以上的大量财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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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些奖赏由民众负责出力创造,再由领主负责收取后上缴一部分给国王,国王将它们中的一部分拨给教会,再由教会分出一部分来给这立了大功的信徒享用。若是没有真神,国王自然会将它们全部用于彰显王室的高贵与尊崇,因此这当然可以被称作真神对信众的庇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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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希望别是这样。否则那片可爱无辜的湖水自然也不得不成为一滩“圣池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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幸而从未有谁的靴子践踏过这片土地,在此留下踪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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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人到此一游,自然也无人为这片无名的湖水、无名的土地特意起上一个有诗意的称呼,或是能颂赞真神全知全能的威仪的圣洁的名称了。可惜的是,正因为这样,这里千千万万的奇花异兽当然也只能得到一个泛泛而谈的称呼“奇花异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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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向西,是一带连绵起伏的丘陵岩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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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看那宝石湖,它们其实也并不比湖面高耸到哪里去。然而那湖水本就是舀在玛西山上的一小捧,因此这许多山岳奇峰也都像海中的岛礁似的,在杳无边际的渺茫的云海中浮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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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这些灰黄的岩峰和幽绿的山丘中,唯有一位不愿与大流同着一色的穿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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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座形状颇有趣的小山冈。它南坡坡势平缓柔和,又很宽阔;北坡却像被刀斜着向内劈下了一块似的,硬生生凿着一段曲折的溪流。从侧面粗一看去,就像一条提起前半截身子直立着预备攻击的粗腰眼镜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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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同于其他各峰枯燥的灰与苦涩的绿,单只有它的坡上欢快地盛开着许多大侧金盏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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寻常侧金盏花的茎至多仅有一尺长短,花朵铺不满一只手掌。而此间的大侧金盏花却桀骜狷狂得多,大有轻世傲物到病态程度的凌人盛气。同那足有四五个马车轮大小的花朵相比,它两三尺长的叶片简直微不足道。整枝花都显出头重脚轻的狂妄自大,直把那五六层楼高的粗茎压弯了腰,看起来摇摇欲坠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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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团团硕大的花瓣相拥挤成了一大片攒动的金色波浪。这些花儿像一桶凌空泼下的蜂蜜似的,灿烂的朝晖般的金色一气儿向坡脚流去,在平地上摊开了一大片娇嫩的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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坡边,一只棕黄色的野兔正从巢穴中探出身来,耳朵一颤一颤,怪惹人怜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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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看看它,又叫人觉得似乎哪里有些违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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确认了附近没有危险的掠食者,野兔松了口气似的把脑袋也带出了洞来。等到它从阴暗的地下洞窟里来到阳光下,才见得这兔子也是个怪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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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颗兔子头颅上,口鼻耳都各居其位,唯独少了两只眼睛。然而它也并不是一只盲兔,那两只生在后背上的滴溜溜的大眼正天真地对着这明媚的春光眨动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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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仔细一看,它身后生着一对前腿,身前反倒有两根粗壮有力的后腿。它兴奋好奇地尾巴朝前,冲向一只在黄金花丛边翩飞的蝴蝶,原来上天给它生反了身子,而不是安错了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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野兔欢快地追逐着那只翅分七叶的大凤蝶,想将这五颜六色的小东西捉到嘴里嚼烂了尝尝是什么滋味。凤蝶感受到了它脚步扰起的风声,便向花丛里飞着逃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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野兔见了要追。它很快蹦蹦跳跳地跟着它窜进那遮天蔽日的大花丛里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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幸而这只兔子并不知道,在这云蒸霞蔚的黄金海洋底下,一条黄金色的巨虺正深潜其间蜿蜒前行。要是它见到了这座蠕动于花间的大金山,一定会吓得它心脏骤停而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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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蛇移行起来丝毫不作声,像是怕碰坏了这些花儿似的弯弯绕绕地前进,可它的动作却一点不慢。才刚见到那椭圆扁长的蛇头在坡脚下一闪,只几口喘气的时间也不到,就看到它那同花海一色的长条身子在山腰上花海的下方相当快速地掠过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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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正是此时,才令人一下子猛然惊觉这条金蛇的壮丽雄伟。蛇头已经在半山腰上闪过,它粗壮的蛇尾却还离坡脚足足有五六十步远,恰巧刚缩进那开放在平地上离山脚最远的两朵金花之间。每当它扭曲着身子推动自己前进时,它背上布满划痕的粗糙蛇鳞就轻轻地拂过那些大侧金盏花的下缘,惹得屋顶般的花朵微微地在山坡上摇曳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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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大蛇一路攀上了山,终于回到了坡顶上自己温馨安全的领地中。在那儿,几十枚两三层楼高的硕大金蛋正静静地卧在温暖的草丛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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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金蛇见自己的孩子全部安然无恙,没有丢失或是破损,松了口气似的,慢慢拖过自己的身子来温柔地蜷缩着裹住了这些大蛇蛋。它张开嘴向里一伸,衔起一枚最大的蛇蛋,仰起头吞了下去,接着又去吃第二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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